半個多世紀以來,先生一直是我的引路人,我能取得今天的成績離不開先生的培養。與先生的結識是我一生的轉折點,是先生使我開始接觸到當時方興未艾的拓撲學。”
據吳文俊回憶,由于當時中國現代數學水平不高,成立于1928年的中央研究院并沒有立即設立數學研究所。到1941年3月,經中央研究院評議會決議,才在昆明成立由姜立夫為主任的數學研究所籌備處。1946年5月,姜立夫赴美訪問,臨行前推舉剛回國的陳省身代理籌備工作。陳省身上任伊始,立即采取一項重要措施,即聘用新人充實籌備處。而吳文俊就是經過趙孟養安排,由西南聯大的錢圣發陪同一起去見陳省身的。
吳文俊當時有點“發怵”,親友們卻鼓勵他,“陳先生是學者,不會考慮其他,不妨放膽直言。”于是,見到陳先生時,吳文俊就直率地提出到數學所工作的愿望。果然,陳省身慧眼識英才,不久就通知他去上班。這個決定,使吳文俊走上數學研究的康莊大道。
據吳文俊回憶,1946年夏,陳省身先生把他吸收為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的實習研究員,相當于陳先生的一名研究生。當時數學所籌備處規模很小,在岳陽路上,只占據一座樓的第二層。最大的一間供會議與報告之用,其他人分居其他小室,另外還有一間較大的是圖書室。陳先生安排他在圖書室兼管圖書。
于是,吳文俊整天泡在書架之間。一天,陳省身忽然對他說,你整天看書、看論文已經看得夠多了,應該還“債”了。陳省身要他以寫論文的方式“還債”。在陳省身的督促之下,吳文俊終于寫出了一篇關于球的對稱積在歐氏空間中的嵌入問題的論文。這是一篇習作,算是他的第一篇論文。陳省身把它送到法國的Comptes Rendus上發表,作為對年輕人的一種鼓勵。
盡管愛思考、富于創見,但吳文俊的基礎,主要還是在點集拓撲方面。一次,吳文俊把自己這方面的習作交給了陳省身。再次見面時,陳省身把文章退還給吳文俊,評語是方向不對頭。
陳省身的這一指點扭轉了吳文俊的注意力,使他從此貫注于具有幾何意義的實質性問題,從而避免陷入概念與概念之間無窮無盡煩瑣論證的泥坑之中。吳文俊認為,這對于他此后的學術工作的影響是難以估計的。
當時,代數拓撲學雖然已有50年歷史,卻是方興未艾。剛剛從普林斯頓回國的陳省身,敏銳地感到代數拓撲學是未來數學發展的領頭羊,而且必將成為影響其他數學學科的主流學科,因此果斷地決定把這門學科普及到中華大地上。1946年下半年,陳省身親自為年輕學子講授代數拓撲學,每周講12小時。后來,聽講的年輕人不少成為著名的拓撲學家,特別是吳文俊、陳國才、楊忠道、王憲鐘、張素誠、廖山濤等幾位。
吳文俊介紹說,陳省身先生講授拓撲學是從曲面這一具體情形開始的。這使他茅塞頓開。有了這樣的幾何直觀做背景,原來晦澀難通的一些組合拓撲基本概念,變得生動易懂。從此,他對組合拓撲的學習步入坦途。
一旦方向找準,吳文俊很快就取得突出的進步。遵從陳省身先生的建議,吳文俊開始研究惠特尼(H.Whitney)的乘積公式。這個公式是美國數學家惠特尼在1940年提出來的。惠特尼是微分流形理論、示性類理論、奇點理論的奠基者,1982年榮獲顯赫的沃爾夫數學獎。惠特尼乘積公式是一個最基本的公式,它是示性類理論的基礎。據說此公式的證明極為繁復,以至于惠特尼本人為了把證明寫清楚,計劃撰寫一本專著。
接下題目后,吳文俊查閱了有關文獻,掌握了建立惠特尼示性類的途徑,尤其是熟悉了惠特尼示性類的計算方法,也了解了惠特尼本人的一些想法。“初生牛犢不怕虎”。在陳省身先生的指導下,剛剛入門的吳文俊,毅然去攻這個難題。
1947年春天,陳省身先生到北平清華大學教課,曹錫華和吳文俊同行。在清華,他們兩人同住一間宿舍。吳文俊每天攻關到深夜,經常是早晨一覺醒來,對曹錫華說:證出來了。到了晚飯時才發現證明有錯。于是繼續攻關,第二天早晨起床,又對曹錫華說:證好了。到了下午又發現證明有漏洞。如此反復多次,最終獲得成功。這時他進數學所還不到一年。現在,吳文俊的這項成果已成為經典,在現代示性類理論中,它被看成公理,是整個理論的基石。
在短短的一年多內,僅僅用了幾頁紙,吳文俊就證明了此定理。當時,惠特尼看到美國最具權威的《數學年刊》刊登這一公式后說,“我的證明可以扔掉了”。陳省身先生非常贊賞吳文俊的這項工作,“許多年來他一提到我,就講這段事。”吳文俊說。
第二年,吳文俊考取了中法交換生赴法留學。當時正是布爾巴基學派的鼎盛時期,也是法國拓撲學正在興起的時期。陳省身先生把吳文俊推薦給當時法國一些代表性的拓撲學家,使吳文俊較快捷地走向這條道路。
1949年,吳文俊獲得法國國家博士學位。1951年,吳文俊謝絕了法國師友的挽留,及其他國家的邀請,毅然回到祖國。
吳文俊說:“陳先生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正是陳先生對我的關愛,使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老師一生為中國數學工作鞠躬盡瘁,晚年先生雖然坐在輪椅上,卻在全國、全世界到處講學,從沒有間斷過,就連中小學召開的數學會他都常常參加,作為90多歲高齡的人來說,這是常人做不到的。他不僅在學術上,而且在人品上都為我們樹立了永遠學習的榜樣。”
馬曉嵐(200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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